游淑慧
覲得空間設計

電視不斷不斷地重播四川地震災區令人鼻酸的救災畫面，看到那些生離死別的鏡頭，總是忍不住一再淚流，覺得心很痛，令人感嘆人生的無常、生命的脆弱，讓人不由得想起921那晚在東星大樓的事……

 

那一年我做了一件在東興大樓七樓的案子，完工日是9月21日。屋主是我多年的好友，她妹妹跟我也是無話不談的朋友，在施工期間，妹妹因為工作的關係，先暫住在我家。9月21日那天，剛好她的父母去帛琉旅行，我朋友與她先生回高雄。當天晚上，妹妹說因為她父母明天會回國，要先回家整理一下，所以就帶著行李回去了。我本來要去幫忙，但在工地裏忙了一整天已經累了，就跟她說我明天一早再去幫忙。

 

突然在半夜裏，天搖地動，後來接到許多家人、朋友打來關心的電話，也接到消息說東星大樓倒了，當時我完全不敢相信，不會吧！難道因為我們改了一個陽台的窗戶，整棟大樓就倒了！會這麼嚴重嗎？我當時第一個念頭是：人呢？會不會有危險？這時我朋友也從高雄打電話來，因為無法聯絡上她妹妹，也不知道能從哪裏得知現場的狀況，希望我能幫忙去現場看看。看著屋裏屋外一片漆黑，我該怎麼去？一時找不到手電筒，於是摸著黑從11樓走下來，好不容易叫到計程車，但只能坐到基隆路八德路口再走進去。當時心很慌，一直拼命想：我能做什麼？要怎麼找人呢？有什麼關係可以找？有誰能幫我呢？打給記者朋友想打聽現場的情況，但大家都在忙，只好自己想辦法吧！

當我抵達東興倒塌的現場時，我完全呆掉了，太恐怖了，怎麼可能一棟大樓會倒成這樣？我一遍一遍數，原來的七樓呢？現在在哪裏？人呢？有沒有先逃出來？如果她在裏面一定很害怕，在漆黑中一定很無助，受傷了嗎？嚴不嚴重？一定會很痛？腦中跑出許多不同的畫面，面對那個現場我又害怕又無助，兩個女人，一個在裏面一個在外面，但對未知的恐懼和無助是相同的。我鼓起勇氣打電話給她姊姊，卻沒有勇氣說出現場的情況，怕她姊姊擔心，只一直重複說你可不可以趕快回來趕快回來……一邊說眼淚一直掉，心想，七樓已經變一樓了，怎麼可能會有人生還呢？會不會有奇蹟出現？我又跑去問現場的救難人員，哪裡可以查傷亡名單？他告訴我，可以去前面的戶政事務所問一問。當時八德路封閉，要穿過市場才能到事務所，我摸著黑走，市場的氣味加上一陣陣煤氣味撲鼻而來，那氣氛恐怖、怪異又緊張；無意中從市場的巷子看見東興大樓的全景，真的很像恐怖片裏惡魔出現前的景象，在斷垣殘壁的上方籠罩著一大片幽暗的黑雲……至今那個畫面從沒有離開我的腦海裡。

 

在戶政事務所裡，燈火通明卻異常冷清。問他們救出了幾個人，得到的回答是：不清楚，傷亡名單在這本子裏，你自己找找看。我瞪著那本子許久，終於鼓起最大的勇氣翻開本子，懷著莫大的恐懼看著上面一個個名字，連翻頁的手都怕得在發抖……沒有，這時才有勇氣再仔細看一遍，真的沒有。我安心了，但只有一瞬間，下一秒，又開始害怕了：那麼就表示她還在現場了？腦袋裏頓時一片空白，但我已經不知能做什麼了……走出戶政大樓，站在階梯上，望著微亮飄起雨的天空，只想放聲大哭，我感到無助、徬徨又害怕，現在我能去哪兒呢？現在又能做些什麼？我呆呆地站著，這時電話響了！她姊姊來電：「找到了！找到了！三叔找到她了！」對啊，我們都慌到忘記了他們家還有其他的親戚在台北了！我攔車衝到三軍總醫院，剛好遇到她跟三叔走出醫院，我一看到她就忍不住抱住她一直掉淚，勇敢的是她，一滴眼淚未流。經過這夜，她又回到我家一起住了四個月。

 

她是一位幸運兒，七樓唯一的倖存者，經過921後，我們更加親近，因為我們一起走過地震的恐怖，也得一起面對災難後烙印在我們心中，地震的陰影。
 

Ps:我一直認為人生無常，應該要活在當下，好好珍惜每一刻、每一位和你相遇的人，那次的事件更是加深了這個想法。